弹弓队的悲喜剧

1956年，我11岁的时候，全国兴起了除“四害”的热潮。党和政府发号召，城乡男女老少齐动员，都投入到了除“四害”的群众运动之中。

“四害”之中，苍蝇、蚊子、老鼠臭名昭著，自不待说。对麻雀的罪恶开始还不清楚，但一经宣传，便立刻人人义愤填膺，我和小伙伴们都决心让可恶的麻雀断子绝孙。

灭麻雀的战斗打响后，我们一时束手无策。麻雀飞得那么快，那么高，怎么能抓得住?我们这些小家伙愁上了。后经大人点拨，才知道可以掏麻雀窝。捱到黑夜，我们便借个手电筒，搭着梯子，掏房檐下的雀子窝。头天晚上，战果辉煌，我们几个人掏了四五窝，连大带小有十几只，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。第二天我们就上了学校的光荣榜。

四五天过后，情况却有点不妙。一是村里有二三个学生从梯子上掉下来，摔伤了腰和腿；二是有个学生掏雀窝时没注意，手伸进房檐下一个洞里却抓住了一条蛇，被蛇咬了一口；三是梯子压碎了许多房檐上的瓦，住家十分气愤，不让孩子们再掏了。

从此，抓不住麻雀，得不到表扬，大家有点垂头丧气。学生中，只有一个叫锁旺的男孩与众不同，他每天都能拿几只死麻雀交给老师。原来锁旺从小爱打弹弓，这下可派上了用场。他就靠着一副弹弓，几乎弹无虚发，只要麻雀落在射程之内，基本上就没命了。

每当看到锁旺那神气的样子，大家都有点羡慕。尤其是当这个平时考试总殿后的学生一下子成了学校的名人，光荣榜上总名列第一时，同学们真是眼红极了。不过弹弓也不是什么高技术，学生中陆续有人置备起这个“武器”，而且勤学苦练，功夫一个个提高很快。

我也很想有一副自己的弹弓，但家中和亲友中都找不到合适的铁丝和橡皮条，只好寻了个小树杈，求别人给了两条从旧自行车，内带上剪下的皮条，做了个简陋的弹弓。我这弹弓太差了，锁旺们根本看不在眼里。我本来就不善于玩这类东西，打弹弓也比别人笨。我虽也是有时间就练，但总是掌握不好技术要领。直至后来，也没用弹弓打死一只麻雀，反而弹弓的皮条常打自己的手，开始一段时间把手背都打肿了。

眼看男学生差不多人人都有了弹弓，灭雀成绩扶摇直上。老师一研究，决定成立“红领巾弹弓队”，锁旺任大队长。这消息传到了县里，引起了轰动。几个月后，县里召开“除四害”表彰大会，锁旺作为“弹弓队”的代表出席了。

开会期间，一次偶然的表演，使锁旺露了脸。那是一天中午开饭时，忽然饭场落了几只麻雀。对麻雀嫉恶如仇的代表一时都注视到这几个小生灵身上。只见锁旺轻轻从腰里摸出弹弓，搭上小石子，“啪!”地一声，一只麻雀滚到一边死了。其他麻雀刚飞过房檐，又只听“啪”地一声，一只麻雀又拍打着翅膀落了地。“哗……”在场的人都放下饭碗，拍起手来，叫起了好。这消息传到县领导耳里，县委书记赞扬锁旺有“百步穿杨”的功夫，县报上给他起了个浑号“没羽箭小锁旺”。大会闭幕时，县长把锁旺拉到身边，给他戴上了大红花。

锁旺开完会回来时，，学校召开了盛大的欢迎会。校长说，小锁旺是咱们学校的骄傲。那一段时间，锁旺就像抗日战争时期的小英雄雨来一样受人尊敬，“弹弓队”的成员也个个都美滋滋的。

时间过得飞快。几个月后，经过大规模的“人民战争”，麻雀渐渐不见什么踪影了，弹弓没有了用武之地。但“弹弓队”的孩子个个玩弹弓上了瘾，时时都想拿出来练练。没麻雀打怎么办?就打鸡、狗、鸭子，有的还打电灯泡，打房檐上的瓦，打有点嫌隙的女学生。直到有一天，锁旺带的一帮人同另一帮人因为一只死麻雀急吵起来，都说是自己打死的，互不相让，结果以弹弓相见，把一个学生的眼睛打瞎了。这下可闯了大祸。受伤的学生父母亲到学校呼天抢地地大哭大骂，学校领导直赔不是。学校一调查，虽不是锁旺打的，但他是闹事的头头，将他和伤人的学生处分了几个，这事才算平息下来。

此后，群众纷纷反映“弹弓队”干的坏事很多，民愤极大，学校正式宣布“红领巾弹弓队”解散。这年夏天，锁旺小学毕业，由于考试成绩差，就没有考初中，黯然回家务农了。